戈登与李鸿章的知音情

作者: 暂无 日期:2011.11.21 点击数:60
生活报

【报纸名称】生活报

【地址】 地址1 地址2

【出版日期】2011.11.21

【版次】第33版(往事·钩沉)

【入库时间】20120420

【全文】

戈登

勉从虎穴暂趋身,说破英雄惊杀人。

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这首诗,乃是前朝罗贯中《三国志演义》中的,说的是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道:“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刘备闻言一惊,匙箸落地。时雷声大作,刘备乃从容俯首拾箸道:“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道:“丈夫亦畏雷乎?”刘备道:“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

鸿章每读三国至此,皆哑然而笑。世人附会,说鸿章也曾与人煮酒论英雄,闻惊雷而落箸。一同煮酒之人,却非我中国人氏,乃是英伦客卿,名为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

□雪珥 

不打不相识

戈登出身英国名门,年十四岁从军,征伐俄罗斯,后随英法联军犯我京师,开天津租界。因戈登为工兵军官,因缘际会,而成天津租界规划之人。

英法内犯之时,长毛(太平天国)乱起广西,致半壁江山糜烂,兵锋直指江南。上海缙绅等创设洋枪队,后称“常胜军”,以美国人华尔统带。奉曾师之名,鸿章创立淮军,自此单飞。鸿章率淮军入上海,洋枪队即归鸿章麾下。及至华尔战死慈溪,美国人白齐文以资格继其任。白氏乃权谋黠猾之流,私通长毛骁将李秀成,谋据松江城为内应。其跋扈横行,竟敢于上海胁迫道台杨坊,要索军资巨万,不能得,遂殴打杨坊,掠银四万两而去。

鸿章闻之大怒,经与英美诸领事严正交涉,遂黜白齐文,而以戈登代之。此为鸿章与外国办交涉之第一事,亦可算是鸿章初次对外人“亮剑”示威。

借兵助剿,乃是当时情势下不得已之举。洋将所率之军,兵员虽亦来自中国,然阵法、操法、纪律皆不同,颇具战力,非湘军、淮军可比,更非暮气已深之八旗、绿营可比。然洋人虽能,毕竟非我族类,若不妥加限制,渐收兵柄,则其必日益骄蹇,成尾大不掉之势。然其中抑扬之分寸,既关乎剿灭长毛之大事,亦关乎中外交涉之大局,颇难拿捏,需于调停笼络之中仍寓裁制控驭之道。撤美国将官,换英国将官,可算是“掺沙子”,不是英国人比美国人好,而是总归不得使某国人长掌我之军权,以免太阿倒持。此亦属防患未然之举。

戈登与华尔、白齐文迥异,并非飘零冒险之浪人,而是英国之官军,是以进退行止皆由规章。洋枪队自其执掌,焕然一新,与长毛周旋于江浙两省,二年间凡三十三战,果然“常胜”,克复城邑无算。

官军围攻苏州时,鸿章以江苏巡抚之职掌总,命戈登与程学启为先锋。姑苏城下,苦战剧烈。长毛之忠王李秀成,确是一代人杰,死守不屈。及至官军水陆并进,合围三面,城中粮尽,人心始惧。长毛之裨将、纳王郜云官,遂萌贰志,愿归降,与程学启洽商。学启乃与戈登亲乘轻舸,单刀赴会,与云官等面订降约,封官许愿,皆以戈登为保人。郜云官等遂降,苏州光复。

不料,云官等降后,桀骜不驯,所部兵在城中尚十余万人,不解甲、不缴械、不整编,气焰如故,苏州城内随时有再度颠覆之虞。鸿章无奈,与学启密谋,不得已设计杀降,自云官以下八名降将辕门授首。戈登闻讯大怒,以其为云官归降之证人,有保全之责,责鸿章背信,携短铳以觅,欲杀鸿章,鸿章只能避其锋芒。后经赫德多方劝解,其方气平。

自古杀降不祥,鸿章岂有不知之理?唯其时势禁形格,郜云官虽非诈降,却是桀骜反复之徒,不当机立断,将更有不忍言之事。戈登气消,亦因其终能体谅鸿章之苦衷,其所争者,亦无非责任与面子而已。

戈登之举动,皆在鸿章预料之中,正好借此机会挫其骄气,正主客之名分。以此一争执,为洋枪队解散之试探,鸿章如此苦心,何人可解?

好战者当斩

戈登于鸿章麾下转战一十八月,仅费军需一百万金。人皆以为奇功,称戈登为当时名将。朝廷赐戈登万金,戈登辞之不受,道:“鄙人效力中国,实因悯中国百姓之荼炭,鄙人非卖剑客也。”同治三年,戈登离华,辗转任职埃及、苏丹等地。

同治末期,倭国侵我东海、占我琉球,沙俄侵我西域、占我新疆,东西呼应,虎啸狼嚎。戈登万里来归,访鸿章于天津,勾留数月。危难思良将,鸿章欣逢旧雨,欲请戈登督统军务。戈登应诺,俄人闻讯而抗议,英政府亦因戈登系英国职官,干预中俄事,恐贻俄人口实,故电止戈登,令即时回国。戈登复电道:“我至中国为排难而已,如朝廷因我系职官,恐贻口实,请悉除衔职,则万无误事。”

戈登不惜辞本国官职,而就中国职务,并非仅是出自个人情谊。英俄乃是宿敌,沙俄谋我西北,实为觊觎英之印度,中英之间实为唇亡齿寒,此即英国大力助我之根本缘由。其间之分寸拿捏,于英、于俄、于我中国,皆极为微妙。

戈登入京师,见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力陈中国武备不修,战无策,不如迁就护大局。大臣问道:“如事决裂,肯相助否?”戈登道:“事如决裂,皇帝肯迁驾内地,鄙人当为中国效力任疆场事。”戈登于京师之献策,此前已悉数告知鸿章,大略十条:

其一,中国与外国议约,当在中国开议;

其二,与外国议约,须多用文字,少用口头之约;

其三,中国之都城一日不迁离北京,则一日不可与人开衅。因都城距海口太近,无能阻挡,此为孤注险著;

其四,陆军无劲旅,则海军无后盾,宜先练陆师,再练水师;

其五,所购船炮,甚为失计。应以购船炮之款,尽购新式枪,俟陆军练成劲旅,再购船炮;

其六,中国有不能战而好言战者,皆当斩;

其七,应多方帮助华商出洋,径向制造厂购货;

其八,总税司宜驻上海,专管税务,不令僭越他事。若与外国公使议事,不宜令局外之洋人干预;

其九,当责成出使大臣,承办外洋军火,如与各国公使谈论,有不谐之处,当令出使大臣,在外商办;

其十,亟宜设税务学堂,令华人习学关税事宜,以备代替外人。薪水宜照外人例优给。

此十条,或有偏颇之处,然耿耿之心昭然,尤其第六条之“中国有不能战而好言战者,皆当斩”,一语道破中国之绝症所在——空谈误国,可谓深谙中国国情之言,亦是不避嫌疑之肺腑之言,更是老成谋国之言。

至于控制总税务司赫德之权,确是为中国计。需知,赫德乃是戈登之乡党,于公谊、私情皆不薄。此后,赫德果然擅权、且喜越权,无论外交内政,事事插手。满朝文武,唯鸿章不喜与其商榷国事,此确是未忘戈登之戒。因此之故,鸿章亦受赫德多方攻讦。

中原鹿正肥?

戈登效力中国拒俄之举,终于无成。世人传言,皆因总理衙门瞻前顾后,议而难决、议而不决,惹恼了戈登,甚至对鸿章道:“速予兵五千,先入京清君侧,再议西征。”这哪里是戈登,分明是猛张飞嘛。

更有传言道,戈登告诉鸿章:“中国今日如此情形,终不可以立于往后之世界。除非君自取之,握全权以大加整顿。君如有意,我当执鞭效犬马之劳。”传言有声有色,说鸿章乍听此言,如闻惊雷,瞿然改容,舌矫而不能言。

此类野叟村言,虽荒诞不经,却三人成虎,且经后生小辈梁启超之如花文笔,传播于世,俨然信史。

戈登与鸿章虽彼此熟不拘礼,洋人虽率直质朴,亦不至于如此放胆,妄言我中国之首要“敏感词”而毫不在乎。

其实,劝鸿章自为者的确有,却并非戈登,而是某国公使。戈登闻之,倒是一叹:“鄙人虽一武夫,作事何肯卤莽至此耶?”

戈登回任苏丹后,未几因喀土穆叛乱,而身遭不测,英王闻知落泪,哀荣甚重。鸿章其时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天津英租界之工部局以市政厅命名为戈登堂(Gordon Hall),落成之日,鸿章亦亲临剪彩。甲午战后,鸿章周游列国,到访英伦,至戈登墓前一哭。

东西万里之隔,阴阳两界之别,煮酒论英雄虽是世人附会之说,然鸿章与戈登却是惺惺相惜。戈登即使并非鸿章密友,却亦可算是知音。琴犹在,弦已断,就算不论英雄,不待雷声,亦可落箸而一悲……

摘自《中国经营报》

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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