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和李鸿章的主幕因缘

作者: 董丛林 日期:2010.04.25 点击数:30
河北师大报

【作者】 董丛林

【报纸名称】河北师大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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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0.04.25

【版次】第06版:第六版

【入库时间】20120820

【全文】

曾国藩和李鸿章都是晚清重臣、名臣,两人分别是湘、淮派系的首领,私人关系也非同寻常。当然,是曾国藩早成,李鸿章后起,并有着提携与被提携的关系,这中间离不开曾国藩纳幕李鸿章的一段因缘。

咸丰八年(1858年)的腊月,时为湘军统帅的曾国藩在江西建昌大营,迎接了李鸿章这位有意入幕的客人。要说,他们之间并不陌生,早就有过交往,建立下了特殊的关系。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生于道光三年(1823年),小曾国藩12岁。他的父亲李文安与曾国藩为同科进士,这样,李鸿章之于曾国藩,自然更是“名正言顺”的晚辈。他是道光二十七(1847年)年中的进士,此前也有过会试不第的经历,为“蟾宫折桂”的理想,在京学习、准备应试的时日里,就师从曾国藩。中进士并成翰林之后,也仍然认此师门,其间的师生关系就这样建立并保持下来。

及至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期间的咸丰三年(1853年)春,居职翰苑的李鸿章也接到了回安徽办团练的任务。不过,他没有像曾国藩那样的“团练大臣”身份,而是给和曾国藩级别仿同的安徽籍大员吕贤基作帮手。究其事由,笔记材料中记有这样的大致情节:有一天李鸿章逛书市,遇见同乡某君,得知安徽省城被太平军攻陷的消息,他便上门策动时任工部左侍郎的吕贤基上奏建策救难,被委托代为拟稿。李鸿章赶忙完成,吕贤基也就呈递上去。这天午后,着急等消息的李鸿章去吕家探询,“及门,闻合家哭声如有丧者”,进入堂室,吕贤基从屋内倏地跳将出来对李鸿章说:“君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是说由于李鸿章怂恿上奏,结果被朝廷把回籍办团练的差事派到自己头上,这岂不等于被你李鸿章祸害了,那你也别想脱干系,我奏调你与我一同去。李鸿章被派回籍当吕贤基办团练的帮手,就是这样“引火烧身”的。

吕贤基受命时其一家人的惧祸悲哀情绪,似乎真成了祸兆,吕氏于当年十一月间果真送命,而李鸿章还有其父李文安,虽说继续坚持操办团练防御“贼匪”,但终究无大成效,李鸿章还落了个“翰林变作绿林”的讥名。他不能不试图寻找新的出路,于是,凭借与曾国藩的旧有关系,又通过其兄李瀚章的牵线搭桥,谋求投赴曾国藩的幕下。李瀚章比鸿章大两岁,也曾拜曾国藩为师,还在湖南署理过几个县份的知县,随后较早地进入曾国藩幕府并被欣赏和看重,日后他在仕途上不断升迁,终成封疆大吏,实与在曾幕的奠基分不开。而乃弟李鸿章这时要入曾国藩幕,也与他的引荐不会没有关联。先前结下师生之谊的曾国藩与李鸿章,事后未再见面已有多年,李瀚章在曾幕自然可以连通其间的一些消息,而促其直接谋面则是因为李家遭太平军“焚劫”,其家眷由李瀚章接来江西南昌暂住,李鸿章也就便而来与曾国藩晤谈。在其尚未抵达之前,曾国藩就在咸丰八年 (1858年)十月初给友人的信中道及此事,可见不是随机遇合,而是事先谋定。

曾国藩对于李鸿章的“傲性”自有了解,似乎是为了先考验他一番,甚至有意“摧折”他一下,虽说在接待和晤谈上决不失礼,但开始并没有表现出对其人渴求之极、迫不及待的样子,在李鸿章来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尚未明确表示聘用他。李鸿章有些着急起来,就让当时在曾幕的同科进士、友人陈鼐(作梅)探寻消息。陈鼐说:“少荃(李鸿章字)以昔年雅故,愿侍老师,藉资历练。”曾国藩回答:“少荃翰林也,志大才高,此间局面窄狭,恐艨艟巨舰,非潺潺浅濑所能容,何不回京供职?”陈鼐说:“少荃多经磨折,大非往年意气可比,老师盍姑试之?”曾国藩这才答应下来,接纳李鸿章入幕。

不过,对其人的考验并未就此罢休,下述继续考验和训诫的事情即颇典型而且有趣:曾国藩有早起的习惯,并且在黎明时分必召集幕僚一同用餐。想来,这也是为约束幕僚们培养早起的习惯,又可借机议论一些事情。但爱睡懒觉的李鸿章以此为苦,这天,借口“头痛”推辞不来。曾国藩知其真由,便三番五次地派人去催促其前来,说人到不齐就不开饭。李鸿章看实在挨不过去了,只好“披衣踉跄而往”,来加入一同用餐。饭间,曾国藩没有就此说一句话,等吃完了,将筷子一放,“正色”对李鸿章说:“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而已。”随后便没再说什么话,李鸿章“为之悚然”。记述此事者评论说,这是曾国藩素来深知李鸿章“才气不羁,故欲折之使就范也”。

李鸿章自己虽然不会这样说,但后来他也与人述及当年被曾国藩要求一道吃早饭的事情,并且承认从中受益:“我老师实在厉害。从前我在他大营中从他办事,他每天一早起来,六点钟就吃早饭,我贪睡总赶不上,他偏要等我一同上桌。我没法,只得勉强赶起,胡乱盥洗,朦朣前去过卯,真受不了。迨日久勉强惯了,习以为常,也渐觉不甚吃苦。所以我后来自己办事,亦能早起,才知道受益不尽,这都是我老师造就出来的。”可以印证,曾国藩在借早起用餐之事训之以“诚”,尽管是出于“笔记”材料中的记述,但当为真实可信的。李鸿章还向人忆述过,当时曾国藩与幕僚一班人一同用餐并惯于借机论事的情节:“饭罢后,即围坐谈论,证经论史,娓娓不倦,都是与学问经济有益实用的话。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他老人家又最爱讲笑话,讲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个个东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个指头作把,只管捋须,穆然端坐,若无其事,教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这真被他摆布苦了。”这也生动地反映出曾国藩性格和做派的一个侧面,即很讲究严肃持重,纵有恢谐幽默也决不为之所溺。

其实曾国藩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即使在政事上也时不时地表露出来。譬如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姓李的把总(低级武弁)用“移封”的呈文,而“移封”是表示平行关系的文书移送,决不可用于给长上大员的文书。想必李把总没有什么文化,不懂当时官场上的公牍程式。若是遇上爱拿臭架子、装腔作势的官员,岂不觉得对方轻视、侮辱了自己,要火气十足地大骂人家“蠢材”、“放肆”吗?可曾国藩没有,而是挥笔批下了这样的“三句半”:“团练把总李,行个平等礼。云何用移封?敌体。”所谓“敌体”,意为彼此地位相等,无上下尊卑之分。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就有对此事的记述,并有“见者无不绝倒”之说,可见是文文雅雅地逗了个大乐子。

曾国藩的诙谐、幽默,是一种“潜隐”而非张扬型的,他平时待人处事,则一副深沉庄严的样子和“言必信,行必果”的规矩派头。这一切,都不外乎他“内省”功夫的体现。而这方面大欠火候的李鸿章,不但以气态轻慢为曾国藩所诟病,而且因“少诚寡信”为曾国藩所训诫,也就不足为奇了。李鸿章在意态上表现得过于外露而又“粗俗”。他暴躁而不求自羁,对人动辄恶言秽语,遇事易激,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就是在曾幕时,一次与湘将彭玉麟遇会,说话中彭氏讥评“忽涉皖籍人士”,李鸿章针锋相对地回击,以致两人对打起来,“相扭扑地”。一直到晚年,李鸿章此性仍未稍改。譬如,因为一个来访的同年在谈话中自夸其著作,李鸿章讥笑人家“中进士不得翰林可羞”,对方以“翰林宰相不得文差(指做考官掌文衡)亦可羞”反唇相讥,这似乎一下子触到了李鸿章的痛处,他当即大怒,“以手杖击之”。他平时说话也惯带不雅的口头禅,据说,“对下属若喜之,则必曰:‘贼娘好好的搞’(合肥土白)”,这比近人蒋介石的“娘希匹”粗俗得当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属员受他之骂者,“无不喜形于色”,自以为是走红了。

当然,李鸿章在曾国藩面前不能没有节制,但即使捎带出来的“不羁”味道,曾国藩也是不能听任的,故屡有考验和训诫。正式进入曾国藩幕府之后,李鸿章被安排“初掌书记,继司批稿、奏稿”,成为机要文案。他对工作处理得妥适有序,显出“业务”上确实把好手,从而赢得曾国藩这样的称道:“少荃天资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而李鸿章“亦自谓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自此如识南针,获益非浅”。上述不管是曾国藩还是李鸿章的话,应该说都不为客套虚言,是由衷而发,两人相互支持,互利互惠,当然,这时主要是李鸿章对曾国藩的依恃。曾国藩纳幕李鸿章,总算有了一个较好的开头,两人关系也基本和谐,不过,嗣后也有波折。

咸丰十年(1860年)曾国藩做了两江总督,对东线吴区也负有军政责任。按照他自己的铺排,先进驻皖南祁门,摆出兼而东顾的架势。本来,鉴于祁门属军事地理上的“绝地”,部属中许多人其中也包括李鸿章,劝曾国藩不要进驻那里,但曾国藩固执己见,结果,到后马上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和危险境地,军事上连连失利,其中就包括部属李元度兵败徽州。李元度从曾国藩的湘军出战伊始就跟从相助,甚至在战场上救过曾国藩的命,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曾国藩也曾常念李氏之恩。而李氏此番兵败,固然与他不甚知兵而又有违曾国藩的指令,犯了指挥上的错误分不开,但更根本的原因还是为总体上的军事被动形势所制约。曾国藩不检讨自己,也不念与李元度的旧情,执意要对他奏劾。而当时起草奏稿这类事情为李鸿章职事所属,李便拉上另一幕友,前去与曾国藩相争,不被听从,便说:“果必奏劾,门生不敢拟稿。”曾国藩毫不相让,说:“我自属稿。”李鸿章说:“若此,门生亦将告辞,不能留侍矣。”曾国藩亦不挽留,发话:“听君之便。”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果真很快离开了曾幕。

不过,李鸿章离开曾幕后,并没有膺任其他职事,基本处于“赋闲”状态,并且与曾国藩处未断绝通讯联系。也有朋友这样劝他:“此时崛起草茅必有因依。试念今日之天下,舍曾公谁可因依者?既有拂意,终须赖之以立功名。”李鸿章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个“玄机”,只是要找个台阶下而已。这个台阶自然还是由幕主来铺合适。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夏间,曾国藩就写信给李鸿章,明确邀他“速来相助”。李鸿章顺坡下驴,很快复来就幕。到这年末来年初,运筹派员领兵“东援”上海,李鸿章终获此任,因有组建淮军之机,成为他脱离曾幕而独立山头并成一方大员的直接契机。

可见,李鸿章的崛起,与充当曾国藩幕僚的这段经历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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