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的拳头

作者: 文卿 日期:2014.03.24 点击数:30
闽南日报

【作者】 文卿

【报纸名称】闽南日报

【地址】 地址1 地址2

【出版日期】2014.03.24

【版次】第11版:九龙江

【入库时间】20140410

【全文】

说实话,在踏上刘公岛之前,我对它一无所知。虽然这么说显得很没文化,但却是事实。我只隐约听到导游用一个并不传奇的神话描绘这个岛的来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神仙老夫妻刘公刘母无私地救助过往的遇难船只,为了纪念他们才取了这个岛名。还有一个看似真实的历史故事,一下子从东汉末年说起了,说刘公是汉少帝的遗腹子,躲过重重劫难后在这海岛上落脚,垦荒种地,广施善行。两种说法最终的结果都很温暖,都可以一听而过,微微一笑。

刘公岛上有一个甲午海战演示馆。这个馆展示的就不是温暖了,史料、照片、实物、蜡像……一切都硬邦邦、冷冰冰的。馆外的战舰残骸雕塑和北洋水师的雕像面海而立。战舰残骸铜锈斑驳,流露前尘旧事不堪回首的悲壮;雕像浑身雪白,坚实的肩,披风猎猎状,还举着一只望远镜,他想看什么呢?战舰上飘扬的青龙黄旗,还是战舰上冒出的硝烟?有游人问当时甲午海战战场在哪,导游头也不抬随手往前一指。移位的时空使我们看到的仅是一片辽阔但平静的海面,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一百多年前,我们的脚下是清朝北洋海军的基地;一百多年前,我们的眼前是中日甲午战争的主战场。比一百多年前再多一点时间的时候,刘公岛旌旗猎猎,锣鼓阵阵,豪气冲天,因为李鸿章来了,来巡阅他引以为傲的北洋水师。

说到刘公岛,就不能不提李鸿章。没有李鸿章就没有北洋水师,没有北洋水师就没有刘公岛,没有刘公岛,就没有今天这些文字。

李鸿章是十九世纪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位显要人物,他的一生伴随着清王朝由开始走下坡路,直到灭亡的全过程。人们对他是毁誉参半、褒贬不一。毁之者认为,他是“投降派”和“卖国贼”的典型代表;誉之者则认为,他有开放的眼光和卓越的见识,是中国近代外交史上名列前茅的人。这一切,盖棺也定不了论,但都似乎与李鸿章无关了,他现在是刘公岛上的一尊蜡像。

甲午战争的失败迫使中国与日本签订了《中日马关条约》,刘公岛上的海战演示馆用蜡像表现了当时谈判桌上的情景。那个站立的咄咄逼人的应是伊藤博文,他左手食指直抵桌面,要一锤定音似的。他对面的李鸿章,精瘦,白胡须,表情凝重,略往后靠,坐得笔直。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走过去了,回头看了一眼。感谢这一眼,因为我看到了桌子底下李鸿章的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攥成拳。这个拳头握得意味深长。这个蜡做的像有了言语。我想艺术家在创作李鸿章这尊蜡像时是使了劲费了力的。李鸿章不是个正面人物,教科书里是卖国贼,从小我就接受这样的输入。可是,这样的认识是全面的吗?当历史的云烟散去,人们往往不认为历史人物曾经是复杂的活生生的“人”,随意拿来肢解割裂、断章取义、各取所需。李鸿章自军事、商务、工业,无不留意,他练淮军,兴北洋水师,开招商局,置机器局,办开平煤矿,倡议设铁路等等这些都不作数了吗?平心而论,他一生的好赖是非功过成败就只能定格在那张谈判桌上了吗?

李鸿章的这个拳头握得很紧,实则是无力的,不能放在桌面上的。李鸿章隐忍着:“贵国为战胜者,我国为战败者,战胜者之要求,无论何等条件,败者亦必服从,但如此苛刻条件指令我国,终非我国所能忍受。”没有尊严的低声下气,以期能换来对方的些许退让,这种隐忍无法爆发,这个拳头无法举起,因为没有坚实的后盾,因为没有足够的底气,因为离北洋水师灰飞烟灭仅仅两个月。弱国无外交,谈判桌不是菜市场,不给讨价还价,不给谈条件,只有“允”或“不允”,答案两个,但能不“允”吗?只要谈判破裂,日方六七艘运兵船将运载大军开往各战场,连北京的安危也将难保。这是威胁也是现实,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没有选择的余地。李鸿章知道这个条约签下去,丧权辱国,众口铄金,自己一定是历史的罪人。李鸿章不得不签。如果他不签,也会有别人签。如果换了别人,他会比李鸿章做得更好吗?没有如果,李鸿章扛下来了。有时我想李鸿章至少是勇敢的,他没有推诿,勇敢地做了朝廷的替罪羊和人们愤怒的沙包。梁启超的《李鸿章传》中提及当时“西报有论者曰:日本非与中国战,实与李鸿章一人战耳”。“西报”的话虽有些过,但颇为感慨。在中日谈判期间,李鸿章遇刺,医生要他疗伤静养,不可劳心劳力,李鸿章说:“国步艰难,和局之成,刻不容缓,予焉能延宕以误国乎?……舍予命而有益于国,亦所不辞。”说时老泪纵横。在读到《李鸿章传》中的这段文字时,我竟替李中堂心酸了。李中堂就是豁出老命去恐也改写不了历史的结局,他的拳头打不到伊藤博文的鼻梁上,最后也许只能是捶在自己的胸口。

1875年李鸿章的拳头也是紧握的。不同的是,那时的拳头踌躇满志,充满力量和号召力。李鸿章受命创设北洋水师,当年,李鸿章就向英国订造4艘舰炮船;1879年,再向英国订造两艘;1880年,向德国订造两艘铁甲舰;1881年,先后选定在旅顺和威海两地修建海军基地;1885年,海军衙门成立,李鸿章又分别向英国、德国订造巡洋舰4艘;1887年,在刘公岛上修建了北洋海军提督署和大批营房;1888年12月17日,北洋水师正式宣告成立。1891年,北洋舰队主要停泊泊位铁码头竣工。雷厉风行,风生水起。一艘一艘的战舰精神抖擞地停泊在中国的海岸线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样一支当时亚洲第一的海上舰队貌似强大,基地貌似坚固,李鸿章乐观地以为它会像铁码头一样万年永固。他亲手书写“海军公所”,金光闪闪地高悬在刘公岛提督署朱漆正门之上,他在校阅成军后的北洋水师时称:“综核海军战备,尚能日异月新,目前限于饷力,未能扩充,但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固不摇之势。”讲这话时不知李鸿章会不会抬起自豪的下巴,顺势有力地挥一下紧握的拳头?但仅仅几年,炮光火影里,舰艇沉寂海底。

时光流转,沧桑百年,当战舰沉锚落桅,炮台不再怒吼,炮管也不再火烫,当历史的硝烟散尽、战争的烽火荒芜后,没有了最初海防意义的刘公岛以尽可能的姿态表述自己以往鼓角争鸣的峥嵘岁月和百年风雨。还是那句老话,历史不应忘记。同时,我们也无法回避那无奈的紧攥着的李鸿章的拳头。

蓝天碧浪,草长莺飞,很美丽的岛,缺少了一种肃穆庄严。人们走马观花,嬉笑拍照。

到达时我不认识这个岛,离开时我发现我还是不懂这个岛,我像掠过它海岸线的一只鸟,哀哀鸣叫,没有留下飞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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