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海军:官僚倾轧中艰难成军(下)

作者: 金一南 日期:2014.07.25 点击数:20
新民晚报美国版

【作者】 金一南

【报纸名称】新民晚报美国版

【地址】 地址1 地址2

【出版日期】2014.07.25

【版次】第A31版(阅读/连载)

【入库时间】20140820

【全文】

金一南

李鸿章:新的政治算计

思维再三之后定下的决心,更难改动。这个深陷官场利害的海军大臣,终于难以自拔。奕譞开始挪款,前后表现十分矛盾,而加入挪款行列的李鸿章,矛盾表现得更加深刻。

李鸿章当年未处朝政中枢,却在反对修园上起了关键作用。他在直隶总督任上,抓捕受朝廷内务府指派,筹集修园木材的奸商李光昭,严加审讯,以“诈传诏旨”判处李光昭斩监候,令朝野大哗。以此案为契机,清廷诸重臣联衔上疏,慈禧的第一次修园活动才被终止。随后李鸿章上奏“停内府不急之需,减地方浮滥之费,以禆军实而成远谋”。话虽婉转,也还是有些胆量的。

为筹建海军,李鸿章奔走数十年,凡海疆大略、海防分区、舰船配制、港口泊位、炮台船坞、官兵俸饷、经费筹措等事,无不参与谋划。即使醇亲王奕譞以光绪皇帝生父身份入主海军衙门,要李鸿章“于存汇丰银行购买快船款内暂提银30万两,修三海工程”,他也推说“因购船尚不敷,请另诣他出有著之款拨付”,予以婉拒。

但最终他还是加入了挪用海军经费的行列,甚至成为其中积极的筹措者,这首先是对自身政治地位的忧虑。李鸿章多年兴办洋务,在朝中政敌甚多。恭亲王奕失势后,李更失去支撑的台柱。与恭亲王多年不和的光绪生父醇亲王奕譞入主海军,且光绪帝亲政在即,李鸿章不得不开始新的政治算计。

他很快摸透了奕譞那两个心病,从而做出了抉择。在婉拒挪用汇丰银行买船款后不到一个月,李鸿章函“请奕譞在亲政撤帘后继续主持海军”,向醇亲王发出了明确的信号。5个月后因“南海工程款项不敷”,奕譞要李“称创建京师水师学堂或某事借洋款七八十万两”,李鸿章立即办理,从德国银行借款500万马克,约合银90余万两,超出奕譞提出的数目。

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奕譞欲以海军经费换取光绪帝早日亲政,会办海军事务大臣李鸿章则欲借海军重新获得一片政治庇荫。1888年奕譞称万寿山工程用款不敷,要李鸿章以海军名义从各地筹款,李即分函两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曾国荃、湖广总督裕禄、湖北巡抚奎斌、四川总督刘秉璋、江西巡抚德馨等,从各地筹到260万两,以利息供慈禧修园,完全跌入了挪款修园的行列。

李鸿章加入挪款行列的第二个原因,是对形势的错误估计。李本是清廷中最具危机感的大臣。1874年率先指出:“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1881年又称“今之所以谋创水师不遗余力者,大半为制驭日本起见”。目标不能说不明确,警惕性也不可谓不高。

但随着“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的到来及北洋海军成军,作为中国近代海军创始人,在一片夸赞声中李鸿章也开始飘飘然。1891、1894年两次校阅北洋海军,他感觉“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固不摇之势”,“整个北洋海防,北至辽沈,南至青济,二千里间一气联络,形势完固”。1894年7月大战爆发近在眼前,他仍然认为“海军就现有铁快各船……似渤海门户坚固,敌尚未敢轻窥。即不增一兵,不加一饷,臣办差可自信,断不致稍有疏虞”。早年对日本的高度警惕,变成了晚年的昏庸和麻木。

1894年7月25日爆发丰岛海战,8月1日中日宣战,直至8月29日李鸿章仍奏报“海军力量以之攻人则不足,以之自守则有余”。战前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要求配置速射炮,需银60多万两,李鸿章声称无款。北洋舰队在黄海海战中战败,他才上奏说明海军款项分储各处情况:“汇丰银行存银一百零七万两千九百两,德华银行存银四十四万两,怡和洋行存银五十五万九千六百两,开平矿务局领存五十二万七千五百两,总计二百六十万两。”

无款的海军和藏款的李鸿章形成极其矛盾的对照。这个挖空心思为海军筹措经费的人,最终同样挖空心思“变通”挪用了海军经费。

到底有多少海军经费被挪用了,一直是笔糊涂账。传说3000万两,显然夸大。较为接近的数字有两种:1200万至1400万两、600万到1000万两。与其说是慈禧挪用的,不如说是奕譞、李鸿章等海军主持者拱手让出去的。当初筹建海军最力的人,后来腾挪海军经费最力。当初反对修园最力的人,后来别出心裁暂借、直拨、挪用、吃息筹资修园最力。

翁同龢:帝师的野心

清末政治中这种极其矛盾复杂的现象,也出现在李鸿章的激烈反对派、暗讽慈禧“以昆明(湖)易渤海”的光绪皇帝师傅翁同龢身上。

翁同龢是甲午战争著名的主战派,其父翁心存是同治皇帝的师傅。父子两人成为“两代帝师”,在朝中的影响可想而知。但就是这位激烈的主战派,作为户部尚书,不设法去节简宫廷开支,反而将海军装备购置费停支两年,“所省价银解部充饷”,将这些钱用来缓解朝廷财政的紧张。

翁同龢如此行事,既有多年与李鸿章深结宿怨的官场现实,又有满足中央权贵排斥汉族封疆大吏的朝廷背景。清朝末年,满族中央政权衰弱,汉族地方官僚崛起,办洋务、兴局厂、练新军、求自强,李鸿章是其中集大成者。在“帝师”翁同龢及一批满族中央权贵的眼中,北洋水师就是李鸿章的个人资本。削弱李鸿章,就要削弱这支舰队。所以限制北洋海军就是限制李鸿章,打击北洋海军就是打击李鸿章,成为这些人的共识。

“主战”与“主和”的争斗,不过是由承平延伸到战时的官僚倾轧。斗来斗去,吃亏的只能是夹在中间的海军。

在没有认清那部庞杂腐朽的封建官僚机器之前,针对个人的结论往往是轻率的。奕譞、李鸿章、翁同龢三人,身份各异,观点各异,利害各异,却是晚清政治腐败的一个缩影。

西方有人评论说:“此大机器……其诸组之轮,不依一共同之方向而旋转,乃各依其私独之方向而旋转。”结果是,在内外利害纵横交织、官场福祸蝇营狗苟的形势下,谁也不会将主要精力投入海军建设。外患未至,海军是政治角逐中的筹码;外患已至,方想起以海军为共同盾牌,却为时晚矣。一个政权将如此多的精力、财力用于内耗,自然无法有效迎接外敌的强悍挑战。

摘自金一南《从一场战争看一支军队》

3 0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