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萨苏:行走日本 追寻遗踪 北洋水师在日散落遗物考察记

作者: 暂无 日期:2010.11.26 点击数:10
中国海洋报

【报纸名称】中国海洋报

【地址】 地址1 地址2

【出版日期】2010.11.26

【版次】第A6版 (背景深度)

【入库时间】20110510

【全文】

撰文/本报记者 苏涛 王君策

1894年到1895年间的甲午战争,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一幕。这次战争中,曾经威震世界的东亚第一大舰队——北洋水师在激战后彻底走向覆灭。在我国的威海、旅顺等地,北洋水师留下的遗迹仍然能够被见到。但鲜为人知的是,当年随着甲午战争的结束,部分北洋水师舰船被日军虏获,还有一部分遗物被当时的日本军人或民间人士作为纪念品带回本国,所以,时至今日,仍有很多甲午战争和北洋水师的遗物散落在日本的多处地方。

旅日华人萨苏凭借自己的努力,首次以民间人士的身份行走于日本多地,对甲午战争及北洋水师的相关遗物、遗迹进行了实地勘查,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本报记者经过几个月的多次联系沟通,终于与工作繁忙的萨苏见了面。这时他刚刚完成了北洋水师在日本相关遗物第二阶段的考察工作,带着他珍贵的考察成果回到国内。萨苏在他不大的 “北京工作室”里,给记者讲述了一段段难忘的日本追踪之旅。

萨苏其人

萨苏,本名弓云,汉族,祖籍河北,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的他,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保利大厦做侍应生。此后,他先后在美国通用电气、AT&T、诺基亚、阿莫科 (AMECO)等公司工作,现为一家美国公司驻日网络工程项目主管。

和大家预想的一样, “萨苏”是个笔名。他曾告诉记者,这两个字是日语缩写,意思是 “事情做得不错啊”,后来他发现这两个字都是草字头,很符合作为一个老百姓的身份, “萨苏”的名字便被一直沿用下来。

作为新浪网资深博主、畅销书作家,萨苏深厚的文学功底不言而喻,但其实他并非专业从事文学工作。萨苏告诉记者,因为亲戚中有几位文史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自己也养成了对文史的爱好,尤其是他从小就对军事有着浓厚的兴趣。自2000年起,萨苏在日本生活、工作了10年,这使他更为直观地接触和观察日本社会。这些年,萨苏以其对文化、社会、历史与军事独特的见解,日益为更多的大众所熟悉。他曾多次做客北京电视台 “天下天天谈”栏目,并曾出版过 《海战的魅力:世界海军史探奇》等24本书籍。

做该做的事

据萨苏介绍,北洋水师相关遗物的寻访考察工作共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今年7月间,萨苏陪同海军史专家、北洋水师网站站长陈悦等国内友人第一次去日本进行考察,第二阶段是在9月份二赴日本寻访考察,前两个阶段考察基本是以文字和摄影图片的形式记录下来,随后,萨苏还将再赴日本进行第三阶段的考察,届时计划将有电视台记者一道同行。萨苏告诉我们,为了北洋水师遗物的寻访考察工作,他做准备工作就历时近一年的时间,目前考察活动收集的相关资料和实物已达到数十公斤。

萨苏还向记者展示了他制作的 《在日甲午战争北洋遗物调查报告》初稿。报告制作精致详细、图文并茂,直观展示了萨苏在日本的寻访轨迹与研究成果。萨苏说: “由于是按自己主张来做,不免有些孤军奋战的感觉,但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了。进行这项考察,制作这个调查报告,并不是要报告给某个部门,也无人委托,只是觉得这是件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寻访足迹

2010年9月15日至9月21日,萨苏进行了第二次在日本寻访北洋水师遗物的旅程。相比第一次考察,这次走访的范围更大。在为期7天的时间里,萨苏走访了日本7个府县,不仅完成了预期的考察任务,还得到了许多意外的收获。

●清军官兵墓 大阪真田山陆军墓地建于1871年,埋葬有1945年之前在战争中死亡的日军官兵和民夫5000余人。2003年,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杨海嘉最先发现该墓地内葬有清军战俘,从而揭开了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据日方记载,真田山陆军墓地内共葬有6名在甲午战争中被俘的清军官兵,他们都是在双方交换战俘前因伤重或伤病而死,随后被就地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长眠在此已是100余年了,碑上的名字分别为刘汉中、西方诊、吕文凤、杨永宽、刘起得、李金福。

萨苏特别向记者介绍到,真田山陆军墓地的清军官兵墓采用了与日军官兵墓完全相同的方尖碑样式,这是日本习俗中对曾经英勇作战的军人专用的墓碑形式。如此可见,这6名清兵都是在作战之中被俘而不是投降的,因此他们的军人身份均得到了日方的尊重。

其中有一座标有 “清国刘汉中”的墓碑,其名字旁还刻有 “清军马队五品顶戴”的字样。他是在此地埋葬的清军官兵中,已知军职最高的一员。五品马队顶戴,大体相当于骑兵营长。据守墓人提供的资料,清军军官刘汉中在战斗中负伤,为日军所俘,到大阪后,伤势加重。临死前,他口中喃喃,似有所愿。日本医护不明所以,找来其他懂日语的清军战俘,才明白他所说的是一条遗愿,就是要 “把我的官职刻在墓碑上”。据萨苏考证,这位名叫刘汉中的清军军官,死的时候,只有23岁,祖籍辽宁,家中世代务农,他是几代人中第一个拥有 “官身”的。所以,他至死要把这份 “荣耀”带入墓中。虽然这样的答案好像无关乎惊天动地、舍生取义的豪言壮语,但却是最普通的一个中国人最朴素的真实愿望,同样值得尊敬。因此日本人满足了他的愿望,郑重其事地为他刻上了官名。

在日本,已经发现的清军战俘墓地一共有两处,除了真田山陆军墓地,另一处是广岛比治山陆军墓地。

广岛墓地位于比治山山巅。那里集中埋葬了死于广岛的各国军人,其中就包括4名中国官兵的遗骨,他们的墓地位于墓园一角,独立于日军官兵。这4人的墓碑比周围日军官兵的墓碑质量明显低劣了许多,铭文也刻得非常粗糙。萨苏这次利用科学的方法分析影像,最终识别出了这4人的墓碑和铭文。他们分别为王殿清、张文盛、徐万得、郑贵。4名中国士兵的墓环抱在一起,旁有一座铁塔,后方则竖立着日本文部原大臣濑尾弘吉所书的 “慈恩塔”石碑。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墓地中的一块 “唐人街”。这个墓地在萨苏探访之前,始终不为中国人所知。

在大阪和广岛墓地中埋葬的清军,大多为北洋盛军官兵。甲午战争爆发初期,盛军总兵卫汝贵率六营部队,在北洋水师 “定远” “镇远” “经远” “来远” “致远”“靖远”6舰护航掩护下登陆大东沟,驰援平壤。大沽至大东沟航线是中日海军争夺黄海制海权的生命线。掩护入朝后续部队登陆的北洋水师与前来寻战的日本联合舰队在大东沟附近迎头相撞,水师提督丁汝昌命令运送陆军的船只避入鸭绿江,亲率 “定远”和 “镇远”等主力战舰返身迎敌,震惊中外的中日黄海海战由此爆发。

● “定远”舰办公桌 在福冈县太宰府有一个 “定远馆”,现被一名日本人租为仓库。

“定远”舰,1880年由德国伏尔铿厂建造,是中国海军史上第一个近现代意义的主力舰,被称为当时的 “亚洲第一巨舰”。 “定远”舰是北洋水师的旗舰,也是当时东亚地区最强大的战舰,其305毫米主炮的口径在中国海军历史上空前而且绝后,让日本深感恐惧。甲午战争前,日本国内流行的儿童游戏就是 “打沉定远”,甚至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中依然有一首军歌长期传唱,题目就叫作 《定远还没有沉吗?》

1895年2月4日, “定远”舰在威海卫遭日军鱼雷艇偷袭受重伤搁浅,北洋水师战败之日, “定远”舰管带刘步蟾下令炸毁已被日军鱼雷击中搁浅的 “定远”号战舰,随即自尽。一年以后,一名日本富豪从日本海军手中购买了 “定远”舰残骸,从上面拆卸材料,运到其故乡福冈太宰府,建造了这座名为 “定远馆”的别墅,房屋的立柱和横梁上面密密麻麻的船钉孔,显示了历史的真实痕迹,这座建筑的主要木质材料都来自 “定远”舰上拆卸下来的舱壁和甲板,虽然经历了百年的风风雨雨,但这些没有任何漆饰的材料至今大多完好如初。根据 “定远”舰施工监督李凤苞的报告, “定远”舰所用木材,都是当时最好的非洲柚木和德国橡木。

在离 “定远馆”不远的光明禅寺中,萨苏一行看到了一件被记为从 “定远”舰舰长室取出,据推测可能是“定远”舰管带刘步蟾所用的办公桌,因为从桌子的形制、所用材料等细节上观察,办公桌被认为是随 “定远”舰一起从德国采购过来的。如今,它已被改制成放置香火钱的供桌。

综观整个甲午战争, “定远”舰可谓中国海军的中流砥柱,大东沟海战中, “定远”舰虽身负重创,但舰上官兵表现了极高的军人素质,在中弹200余发,上层建筑被毁,几次燃起大火的情况下, “定远”舰与 “镇远”舰等兄弟舰船一起顽强抗敌,终使日军无法取胜,被迫率先退出战场,日军 “聚歼清舰于黄海”的作战目标没有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年日本人非常重视“定远”舰也就不奇怪了。大约是因为对这艘 “东亚第一大舰”印象深刻,所以 “定远”舰被带到日本而且留下的遗物甚多。

● “定远”舰炮弹 在佐世保海军墓地,随处可见从各种军舰上拆下来的铁锚、舷窗、弹丸、弹壳等,让人在静寂中仿佛能听到战场的轰鸣。这里共保存着 “定远”舰305毫米主炮的开花弹、实心弹各2枚。为何要将 “定远”舰的4枚炮弹置于这个墓地呢?据萨苏考证,在甲午战争中, “定远”舰的305毫米主炮成为所有日舰最为畏惧的武器,基本只要有一发开花弹命中爆炸,就有一艘日舰需要退出战场,日本海军因此对 “定远”舰恨之入骨。这4枚 “定远”舰开花弹上均刻有甲午战争中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的题字,大意为 “以这些炮弹来慰祭日本海军的亡灵”。

● “镇远”舰铁锚 “镇远”舰铁锚长4米,宽2米,重达4吨,制造于德国伏尔铿厂。其中一具主锚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为国民党海军少校钟汉波索还,运送回国,现存于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而另一具副锚,至今留存日本,就在福田海神社。

在神社正中央的神台顶部,萨苏找到了北洋水师 “镇远”号装甲舰副锚。据说是因为船锚的锚冠从正面看上去似牛的挽鼻,所以放在了这座神社之中,用以祭祀被吃掉的牛的灵魂。神社还给这只锚定了一个极高的神号,叫做“不动尊”。

萨苏告诉记者,在寻找 “镇远”舰铁锚的过程中还有意外的收获。就在 “镇远”舰大锚所在的神台下方,两座佛塔之间,有一枚锈迹斑斑的大口径炮弹。根据铭文和文献记载考证,这枚炮弹是日本海军 “西京丸”辅助巡洋舰在黄海海战后从船舱中找到的,该舰官兵面对这枚重达215公斤的未爆巨弹,唯一的感受就是神明在暗中护佑,所以将其奉献给神社以示感谢。

从这枚巨弹260厘米口径看,萨苏判断这颗炮弹是属于 “平远”号的遗物,因为北洋水师仅装备有一门这种口径的大炮,那就是 “平远”号装甲巡洋舰的前主炮,而这颗炮弹应该是 “平远”号在世间的唯一遗物了。

● “致远”舰机关炮 根据中方记载,在黄海海战中,由邓世昌指挥的 “致远”舰冲锋在前,勇不可当。他命令官兵,开放舰艏和舰艉主炮,同时又发射格林炮,击中日舰甚多。而在攻击 “赤城”舰中立下战功的格林炮,很可能就是保留在横须贺三笠军舰公园的这一门。

据推测,是日舰的一发炮弹引爆了 “致远”舰上的鱼雷,造成了 “致远”舰最后的沉没。但是, “致远”舰沉没的海区水深不足20米,在退潮时,其桅杆和桅盘依然露在水面之上,因此,其桅盘上的这门格林炮为日军所拆卸,并放置在了三笠军舰公园里,与不远处 “镇远”舰的两枚炮弹相守。

难忘英烈之魂

在为期7天的寻访时间里,有太多情景触动萨苏的心弦,无论是苍凉的墓碑、残破的舰甲还是锈蚀的炮弹,都在诉说着那段幽怨的历史。

萨苏告诉我们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中国海军史研究会会长、北洋水师网站站长陈悦先生曾说,他这些年凡是做与北洋水师有关的事情,总要赶上下雨或者下雪。而当萨苏去考察战俘墓地、定远馆、镇远铁锚遗址等地时亦是如此。或许因为北洋水师这支部队是海军,对水有着特别的钟爱,或许因为1895年2月7日,北洋水师在大雪纷飞中走到了弹尽粮绝的末路……总之,萨苏将它归结为是冥冥中的一个仪式,以祭亡灵。

在此行出发前,萨苏等人还专程准备了北京的二锅头酒,去拜访清军战俘墓地的时候,他们以酒祭奠已经100余年长眠异乡的爱国英灵。

据考证,北洋水师各主要战舰舰长及高级军官几乎全为福州船政学堂毕业,并大多曾到英国海军学院留学实习。中层军官内多有原留美幼童,被召回国后到福建水师学堂学习海军知识后服役。舰队亦有外国人担任军官作技术专家及指导。所以北洋舰队的军官多能熟练掌握英语,内部指挥命令亦是以英语来发号。

萨苏给我们讲了一个有趣的经历,他在威海考察时,曾看到两个老太太上街买东西,其中一个老太太说 “咱们俩个上街去looklook”,两个老太太居然还懂英语?这让萨苏颇感惊讶,后来向当地人求证得知,这在当地是很正常的事情,威海人把逛街就叫 “looklook”。原来,这是当年北洋水师留下来的传统,北洋水师的士兵都是能讲英语的,他们回到家里或上街有时也会习惯性地说出英语,有些响亮的话语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当地的俚语,这便是 “威海looklook”的由来。

在威海,北洋水师当年修建的码头至今还在使用。这个码头被称作 “铁码头”,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萨苏说 “由此可以看出北洋水师当年的工程质量是多么过硬”。

北洋水师的历史价值

在采访中,萨苏高度肯定了北洋水师的历史价值,他认为北洋水师虽然最终战败了,但是它的历史地位却是不可磨灭的。

其一、北洋水师令中国意识到捍卫海权的重要性。

从1881年到1894年这十几年期间,正是有了北洋水师的存在,中国北方的海权十分稳固。当北洋水师覆灭之后,中国在黄海的海权不再存在,不断有侵略者开始入侵,八国联军直接由天津大沽口登陆,直逼北京清政府。由此,中国人真正意识到捍卫海权的重要性。

其二、北洋水师是引进西方观念和制度的先驱。

北洋水师作为洋务运动的产物,它的建立和发展昭示了中国近代海军的兴起。由于是一个新的机构,没有历史包袱,终于可以按照近代化的模式对西洋科学和制度进行较为顺畅的引进,包括教育、架构、规章、制度等等,开创了中国引进现代文明并切实使用的先河,它给中国接受西方文明打开了一个窗口。这个窗口一旦打开,并且取得实效,就以事实批驳了盲目反对外来先进思想的封建顽固派,于是,其他部门也逐渐效仿,这等于是为当时闭关锁国的中国打开了一扇窗。即使后来北洋水师失败了也不要紧,正如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在遗言中所说的,我死不足惜,因为我死他们可以活下去。显然,他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死承担战败的责任,使他的部下,那批朝廷多年栽培的人才保留下来,能够成为中国未来的希望。事实上他的愿望部分得以成真。后来北洋水师幸存的一部分官员:蔡廷干,以其娴熟的英语和丰富的国际知识渐为政府倚重,最终成为中国海军名将;萨镇冰,被任命为海军大臣,担负起重组北洋水师、复兴海军的重任;谢葆璋,重组北洋水师,兴建烟台海军学堂,最终任海军部代总长……就是这批具有近现代化知识和意识的中国人,将北洋水师的星火带到各方,并且成为中国社会的栋梁之材,为国家作出了贡献。

在我们的采访接近尾声之时,萨苏坦言此次寻访感触颇深,他说: “我们追寻的不仅仅是流落在日本的北洋水师遗物,更是那个时代为国家进步富强而努力的中国人的灵魂。”作为旅日多年的爱国华人,萨苏谈到了中日两国海洋意识的差异。他表示,自古以来日本就是一个海洋国家,正因为它要依靠海洋生活,所以它的海洋意识形成已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而中国作为一个大陆国家,与日本相比陆地意识更为强烈。随着中国的开放、经济的崛起,国人已经意识到海洋的重要,越来越多的人在呼唤提高海洋意识。他相信在未来我国的海洋权益必将会得到更好的维护,这也许是北洋水师带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日考察照片由萨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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