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拒倭

作者: 董少东 日期:2014.02.11 点击数:40
北京日报

【副篇名】——甲午战争后的反割台斗争

【作者】 董少东

【报纸名称】北京日报

【地址】 地址1 地址2

【出版日期】2014.02.11

【版次】第20版:深读周刊·纪事

【入库时间】20140230

【全文】

日本近卫师团登陆后,北白川能久(左二坐者)拍照留念。几个月后,他就死在了台湾。

日军占领台南后,举行仪式祭奠阵亡者。

台南城内,一座寺庙被日本近卫师团改成了医院,图为日军伤病号。

本报记者 董少东

这一致命的弱点恰恰被日军发现并利用。日本近卫师团司令北白川能久率领其前锋部队登陆澳底,建立了滩头阵地,继续向纵深推进。抗日义军完全不能与之对敌,稍触即溃。

战事甫开,清日双方的军事指挥高下立判。

唐景崧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统军将领。日本侵略军的桦山资纪、东乡平八郎等,都是行伍出身,在历次的日本侵略战争中历练而来。反观这位刚刚被临时拥戴成的“总统”,进士出身,自称“儒将”,可指挥作战的经验几乎为零。

1894年10月,唐景崧署理台湾巡抚时,甲午战争已经打了两个多月。彼时战火虽然尚未燃及台湾,但举世皆知日本野心,台湾一战在所难免。

这个当口,清廷却做出了个临阵换将的决定。时任台湾巡抚的邵友濂与台湾布政使唐景崧不和,被清廷调离。“素有知兵之名”的唐景崧,成了包揽行政、军事大权的台湾巡抚。

唐景崧在军事方面的名气,来自于1884年的中法战争。当时法国入侵中国的属国越南,没想到遭遇了中国的黑旗军,屡屡受挫。

黑旗军原是一支反清义军,在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逃到越南。看到他们对法军作战有方,唐景崧毛遂自荐,成功招抚了黑旗军。后来,他又说动老将军冯子材出山,取得了镇南关大捷。

中法战争的结果是清政府不败而败,但唐景崧却博得了“知兵”之名。其实那些胜仗的指挥者,先有黑旗军首领刘永福,后有老将冯子材,唐景崧穿插其间,只是个说客加政客,所谓“知兵”,恐怕只是纸上谈兵。

而唐景崧在保台战争中的表现,充分说明其军事指挥方面的昏庸无能。

5月29日,刚刚当了4天“总统”的唐景崧,接到日军在澳底登陆的警报,这才如梦方醒,忙不迭地派吴国华带领700人去防守三貂岭。

三貂岭是基隆和澳底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道路险阻,易守难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早有驻军布防,完全有机会挡住日军的进攻,至少也能为其他地区的防守赢得时间。但是当吴国华率队在30日赶到三貂岭,日军已经在山顶上安营扎寨。就连日军的随军记者,对轻易占领三貂岭也感慨:“实乃我军大幸。”

非但没有“知兵”之能,唐景崧抗日保台的意志,也不像他慷慨激昂的表态那样坚决,其实他一直给自己留着“后手”。

清政府明令割台之后,唐景崧虽然没有走,却让台湾府、道、厅、县及各级将领大多内渡。在他给朝廷的电报中说:“惟臣先行,民断不容,各官亦无一保全。只可暂留此,先位各官陆续内渡,臣当相机自处。”

三貂岭失守,基隆门户大开。守军死战数日,提督张兆连重伤,记名提督陈得胜战死,余众在激烈的巷战之后终告不敌。6月3日,基隆失守。第二天,基隆通向台北的门户狮球岭被日军攻占。

在此之后,日军却忽然停止了进攻。据《日本侵略台湾档案》辑录的日军档案记载:“在三日完全占领基隆之前,大家都很忧虑,因为我们携带的口粮已经完全吃完了。道路险阻,没有运输能力,后方完全不可能有粮食补充。”

这个绝好的反击机会,却没有被唐景崧抓住。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抗日作战,而是想着如何逃跑了。

早在日军登陆之时,唐景崧就已经安排家小化装逃离“总统府”。4日,从基隆突围出来的守军来到台北,他们拥入“总统府”,要求唐景崧率军再战。可唐景崧表面应承,当晚就从后门溜走。他先是藏入德国商行,随后又跑到了沪尾港的船上。

“总统”弃台而逃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台北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愤怒的沪尾要塞守军听说唐景崧潜逃至此,开炮轰击了他的座船,并且封锁了港口。但是,两天之后,唐景崧还是藏在一艘德国商船的舱底,带着家小逃到了厦门。他一同带走的,还有20万两国库库银。

还在台北南部率义军巡防的丘逢甲,听说唐景崧携款潜逃,咬牙切齿地说:“吾台其丢矣!误我台民,一至此极!景崧之肉其足食乎!”

6月7日,侵台日军缓过劲来,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台北。10天之后,桦山资纪在台北主持“始政典礼”。日本以此为在台湾殖民统治的开始,并把6月17日定为“始政纪念日”。

但是,日本宣布“始政”的同时,更加汹涌澎湃的抗日保台运动也开始了。

黑旗将军

侵台日军占领台北后,便急不可待地要拿下新竹,以便打开南侵的通路。

6月11日,北白川能久率领的近卫师团在台北集结完毕,随即派出一个中队作为前锋,直奔新竹而来。半途中,这个中队被四面赶来的义军杀得人仰马翻,狼狈逃回了台北。

这时的新竹,已经成了义军聚集之地,时人记载:“不期而会上万人,漫山遍野。”但是,义军毕竟多是没有任何军事训练的乡民,缺乏统一指挥,武器大多还是刀枪弓箭这样的冷兵器。22日,日军大部队在重炮支援下,攻取了新竹。

自从登陆以来,日军长驱直入,一路没有碰到有效的抵抗,这让他们气焰更加嚣张。据日军所著《台湾征讨史》记载,在他们眼里,清军不堪一击,义军蜂起,却是“乌合之众”,“以为台湾不过手掌大小之地,以一旅之众即可一举歼灭。”

占领新竹之后,北白川能久下令“南征”。但是,桦山和北白川都没有料到,日军不仅难以进兵新竹以南,而且连新竹以北的局面也很难控制。“南征”的命令下达了,却迟迟不能抽出兵力往南进攻。

日军占领了新竹城,城外仍在义军的掌握之中。事实上,新竹日军已处在包围之中。义军以劣势兵力、劣势装备,不断地袭扰、打击着日军,甚至还三次攻打新竹县城。

焦头烂额的日军暂缓“南征”,转而以残暴的扫荡,打击占领地区的抗日力量。抗日义军的领导人丘逢甲成了日军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丘逢甲部队很快被打散,他躲入深山,后辗转内渡。

台湾抗日义军的领导人发生了变化,桦山资纪碰上了真正的对手——黑旗将军刘永福。

刘永福在1894年9月来到了台湾。时值中日甲午之战正酣,调刘永福入台是清政府加强台湾防务的重要举措。只是,这个举措更像是借刘永福的名气壮壮声势而已。

在10年前的中法战争中,刘永福率领的黑旗军屡挫法军,威名远播。清政府“招安”了黑旗军,却始终不相信这支反清出身的队伍。“招安”之后,黑旗军被调回国内,随即开始逐渐裁撤。刘永福则挂了个广东南澳镇总兵之名,不予实权。

到刘永福调往台湾时,他手下仅剩300余人黑旗军老部下,临时招募乡勇,凑了千人之数。到台湾后,刘永福的职务是“帮办”,还是没有实权。

当年“招安”刘永福的唐景崧,这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即便是到了台湾存亡之际,唐景崧也没有放下猜忌、提防之心。

日军大兵压境之时,刘永福建议全台防御统一部署,并主动提出率黑旗军协防台北地区。这个合理的建议被唐景崧拒绝。刘永福被派驻台南,唐景崧自己驻守台北,总揽军政大权,

自称儒将的唐景崧犯了兵家大忌。其时,台湾驻军加上临时招募的义军,总人数不过三万余人,这些兵力像撒芝麻盐一样被分散到台湾各处,看上去全盘防守,实际上处处羸弱。

结果,唐景崧直接指挥的台北防御被日军轻易突破,唐本人当了13天“总统”就仓皇弃台逃命。台中地区清军防守薄弱,自发而起的义军以血肉之躯拼死抵抗,生生扛住了日军一个月之久。

但是义军的抵抗至多是迟滞了日军的进攻,聚集在台南的黑旗军成了保卫台湾最后的希望。

获悉台北沦陷、唐景崧逃跑后,台南数千民众聚集在刘永福府门外,三次给他送上新铸的“总统”金印,刘永福都恳辞不收,坚持以朝廷册封的台湾军务帮办之名领导抗敌。这个说法出自刘永福口述的《刘永福历史草》,时人所记多从此说,但是在此后刘永福发布的公告中,有一些是以“总统”署名,似乎他还是接受了“总统”之职。

刘永福是否接任了“总统”,牵涉到“台湾民主国”的存在时间,史学界对此仍有争论。但是他成了抗日保台的实际领导人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之后,侵台日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和损失。

“诸公误我”

日军对台湾的军事部署早已了如指掌。刚刚攻入台北,桦山资纪就给驻守台南的刘永福写了一封劝降信。他并不认为刘永福有资本与之一战,信中说:“独以无援之孤军,把守边陬之城池,大势之不可为,不待智者而可知已。”这倒不是虚言。刘永福率领的黑旗军和抗日义军,确实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

桦山资纪的劝降信通过英国商船转交,战时的混乱让这封信直到8月23日才到达了刘永福手上。同一天,北白川能久的近卫师团开始围攻台中重镇彰化。

彰化的黑旗军和义军总数才3000人,不及日军的五分之一。彰化似乎成了日军唾手可得之物。

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刘永福给桦山资纪写了封回信,不但义正词严拒绝投降,还劝桦山资纪“及早改图,将台北地方全行退出……否则,余将亲督将士,克日进征,恢复台北,还之我朝。”

同时,刘永福给驻守彰化的黑旗军将领吴彭年发电报:“兵来御之,死守无恐!”

彰化当时还是座小城,城中无可防守。吴彭年把防守阵地摆在了城东的八卦山上。八卦山之役成了抗日保台期间最惨烈的一次战斗。

是役,3000名彰化守军与15000人的日军血战了三昼夜,黑旗军将领吴彭年战死,义军首领吴汤兴战死……最后突围幸存的,仅剩不到50人。

日军的损失同样惨重,在攻占彰化的路上留下了上千具尸体。战斗过程中,日军主帅北白川能久见久攻不果,骑着马到前线督战,一发炮弹不偏不倚在他身旁爆炸,坐骑当场被炸死。事后,日本的媒体大肆吹嘘说“亲王有神灵庇护,须发无损。”但是不久之后,北白川能久病重的消息见诸报端,10月份,北白川死在了台湾。让北白川能久“病重”的,应该就是那发炮弹。

彰化失陷了,日军兵分几路大举南下,黑旗军和义军拼死抵抗,战斗演变为一村一镇逐个争夺。日军凭借强大的军事优势,逐步蚕食着台湾的土地,却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日军档案记载:“我军冲锋,敌军却一步也不后退,挥舞刀枪,欲杀我军。真是太顽强了!”

在兵力和装备上都处于绝对劣势的黑旗军和义军,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选择了主动出击。9月初,趁着日军兵力分散的机会,他们开始北上反攻,一路收复了大莆林、北斗、云林等地。日军狼奔豕突,退回彰化,被数千名黑旗军和义军包围了起来。

这一下,桦山资纪着了慌,赶忙向国内求援。9月11日,从辽东半岛紧急抽调来的日军第二师团到达了台湾。这个师团有两万余人,是甲午战争中日本入侵旅顺的主力,兵强马壮。侵台日军的兵力陡然翻倍。

其实,日军即便没有第二师团的增援,黑旗军和义军也无力攻取彰化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攻城用的重火力装备,连日的进攻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9月23日至25日,黑旗军和义军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城行动,在日军猛烈的炮火下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去。

日军赶来增援的第二师团,加上首批登陆台湾的近卫师团,侵台总兵力已达4万人,甚至超过了甲午战争期间投入的陆军兵力。枪炮齐备的日军,兵分三路,向着仅剩数千人的黑旗军和义军合围而来。

日军近卫师团咬着黑旗军和义军撤退的脚步,一路向南追杀。第二师团则搭上运兵船,由海路绕到了刘永福的身后,一半在台南府城西北方向的布袋嘴港登陆,另一半在西南方向的枋寮港登陆。

至此,日军陆海并进,南北夹攻,台南府城完全处于敌锋之下,危在旦夕。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刘永福,这时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自率部来台后,他既不为朝廷所信任,又受到上司的压制和排挤。担起抗日保台重任已有数月,敌兵势大,己方粮饷全无,刘永福内外交困,苦苦支撑。

为济燃眉之急,刘永福号召爱国绅民“有银帮银,有钱帮钱,无钱帮米”,还曾经自己发行银票、印邮票,无奈都是杯水车薪。

刘永福屡次派人渡海,向两江、浙闽、两广总督告援,皆无成效。实际上,当时的两江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谭钟麟都是保台的支持者,也都秘密地向台湾输送过资金、武器,时人记载:“台北粮械多出自香帅(张之洞)之助。”但那多是在清政府交割台湾之前。

清政府把台湾当成媾和的筹码扔出去后,不但没有给台湾任何支援,还训诫沿海的封疆大吏们,严禁运粮械济台。

张之洞曾经寄望台湾自保一段时间以改变时局,6月初,他曾密电刘永福,询问台湾可以支撑的时间,并允诺两个月后将有援兵。但是后来的两个月间,刘永福函电迭至,又派人登门求援,张之洞却没有答复了。

直到10月2日,张之洞才电告由台南回厦门求援的道员易顺鼎:“台事奉旨不准过问,济台饷械更迭奉严旨查禁,此时台断难救。且事必不能密,万一泄漏,徒碍大局,朝廷必然震怒;且东洋必更加诘责要求,岂不所损更多……务望权其轻重,速离厦门,免生枝节为要。”

被朝廷抛弃的绝望让刘永福耿耿于怀,直到数年后口述《刘永福历史草》仍在慨叹:“内陆诸公误我,我误台民!”

矢尽离台

10月9日,嘉义失陷,台南府城成了一座孤城。外援既断,粮饷又复告罄,刘永福进退失据。10月10日,他给桦山资纪写了一封信。也正是因为这封信,让后世对刘永福的评价褒贬不一,至今仍争论激烈。

刘永福在信中表示,愿意将台湾让给日本,但有两条要求:日军要厚待百姓,对“所部兵勇以及随员人等,亦须厚待,不可侮辱,将来须请照会闽浙总督、两广总督或南洋大臣,迅速用船载回内地”。

有人认为这是刘永福的投降信、乞降信,有人则认为这是有条件的议和,是绝境之下最后的抗争。两种观点都有各自依据,难以定论。

且不管刘永福的初衷是投降还是议和,胜券在握的桦山资纪都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了。桦山资纪很快写了回信,日军可以停止进攻,条件是“唯有(刘永福)面缚自来军门乞哀”。

刘永福恼了,再写一信,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若本帮办战不能胜,即率旧人退入内山,亦可支数年,而不时出战,决不令安居此地也。”

此后,刘永福确实做了“进山打游击”的准备。易顺鼎发来电报,劝刘永福内渡,刘永福回电:“誓不走,如万难支,决入内山作草寇,与遗民共存亡。”18日,刘永福召集部众,议定退入台南城东的大山之中,随即开始向山中秘密运送辎重、装备。

但是,第二天传来的一条噩耗,彻底击垮了刘永福继续战斗的决心——曾文溪失守了。

曾文溪距离台南府城只有17公里,是北向防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刘永福几乎把所剩的4000兵力全部安排到这里,准备孤注一掷,与日军决一死战。孰料,日军早已侦察到曾文溪的阵地布置,正面佯攻,侧面迂回,两下夹攻,只用一天就攻破了曾文溪阵地。

曾文溪一战是台湾保卫战的最后一役,黑旗军和义军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再也组织不起有力的抵抗。

惨败让刘永福灰心丧气。到了不得不退入内山的时候,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已经失去了勇气和信心,转而求助于神灵,到台南的白莲庵求签,结果竟得了个“下下签”:“求财不得;求病必死;求子生女;失物无回;出行多阻。”

当夜,刘永福带领家眷和十几个亲兵,乘坐英国商船内渡厦门。

1895年10月21日,日军进入不再设防的台南府城。保台之战宣告失败,台湾就此沦入敌手五十年。

刘永福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到了厦门,但民众仍视其为英雄,夹道相迎,并准备在第二天举行仪式,纪念他的抗日保台壮举。刘永福愧不能受,当夜就离开厦门,归居广东南澳,自此离开官场隐居。

在他之前内渡的丘逢甲,则回到祖籍广东蕉岭。他把书房取名为“念台精舍”,为儿子改名为“丘念台”。1896年,丘逢甲满怀悲愤写下了《春愁》一诗,“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后来,丘逢甲投身辛亥革命的大潮。1912年,丘逢甲病逝,弥留之际嘱咐家人:葬须向南,不忘台湾。

10月27日,桦山资纪发布告示声称:“台湾全岛已全部平定。”但是,他的话说得太早了。“全局输未定,已溺有燃灰。”此后,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台湾的半个世纪里,台湾人民反抗日本统治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在中国人民反抗日本侵略的斗争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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