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甲午战争档案内外的故事—— 日本间谍潜入普陀山败露记
【作者】 王自夫
【报纸名称】舟山日报
【出版日期】2010.03.16
【版次】第8版 (海潮·人文)
【入库时间】20111110
【全文】
□王自夫
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是中国以至世界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甲午战争的失败，给中国带来了严重后果。一向被中国看不起的“倭寇”竟全歼北洋水师，索得巨款，割走国土。中国民族危机愈益深重。
日本多年精心准备策划这场战争，在战场以外派遣大量间谍潜入中国搜集清政府政情和军情。最典型一例是日本间谍石川伍一在天津获知北洋水师租用英轮高升号运陆军950名赴朝鲜仁川开航日期，报回日本。 1894年7月25日，日本海军埋伏在仁川港外丰岛发起偷袭，将高升号击沉。清政府被迫于8月1日向日本宣战，甲午战争正式爆发。
清廷甲午战争档案记载，日本间谍此时也曾潜入浙江、上海等地，其中一人还在普陀山法雨寺落发隐藏。由于其同伙在与他联系途中落网，案情才败露。
壹 浙江巡抚紧急报告
1894年8月19日，清军元凯号兵船军官贝名润报告，在从上海开到宁波的客轮江天轮上检查时发现一个可疑僧人。对方会说中国话，带有日本口音，开始称系广西人，继又称贵州人，欲赴普陀山。后来提审才供称自己名叫藤岛武彦，日本大阪人，做铁生意，在上海改扮僧装搭轮船至宁波，欲到法雨寺访日本僧高见武夫。
早在8月7日，清政府就向各省发出机密电令：北洋大臣得到情报，倭人在天津每天派奸细二三十人，或改装剃发，潜往各处窥探军情。“江浙各省也闻有倭人剃发改作华装情事”。清政府要求各地严密访查。如有日本奸细改装剃发，隐藏在民居客寓或寺庙等处，立即查拿监禁，并向中央政府汇报。江天轮上检查可疑僧人，应与清政府此指令有关。浙江巡抚廖寿丰紧急作了报告。
法雨寺里有没有日本僧人？宁波地方官员得知法雨寺方丈化闻刚好在镇海办事，向他了解情况。化闻说，正月间法雨寺确为一个日本人高见削发。廖寿丰汇报：宁波官员“当派轮船前赴普陀传到僧人高见，杂于众僧之中，令藤岛指认。相视良久，茫然莫识。藤岛改扮僧装，行踪甚为诡秘，供词极闪烁，难保非图混入内地窥视军情。尤恐有华人作奸，应彻底根究”。
廖寿丰同时把审讯两个日本可疑僧人的记录附上汇报。藤岛的供词说，他26岁，15年前到中国读书，并在汉口开店，出卖海带菜等。此次是受日本驻上海领事大越派遣，到法雨寺接高见回国。后来又改称是受姓福的朋友所托找高见。问他何以故扮僧人，回答是：因中倭开仗，来往不便，故由上海削发前来。
高见的供词说，他27岁，冈山县人。旧年11月到普陀，2月初八落发的。不认识藤岛。藤岛所说大越领事，也不认识。藤岛所说的姓福的朋友是日本人福源林，在上海英租界开光货店，与高见是朋友。
两人此时坚称不是间谍。宁波地方官员把藤岛押入鄞县监禁，“一面密令定海厅同知赵惟嵛前往普陀山寺查看。高见僧房空至一榻，此外并无日僧寄住。将高见发交宁波城中天宁寺，由普陀山下院僧人看管，如有日本人到寺探望，即便密告拿究”。
法雨寺方丈化闻此时一定惊出一身冷汗。
贰 上海也抓到日本间谍
这两个可疑日本人是不是间谍？事情直到上海官府抓到日本间谍福原林平（即高见所说的福源林）才得以彻底清楚。
南洋大臣刘坤一向中央政府电告，上海地方官员8月13日在法租界旅馆里发现两个穿中国人服装的可疑日本人，并搜到暗号电码等间谍工具。法国人却以战争期间美国代管在华日本人利益为由，把两人移交给了美驻上海领事。清政府与美方展开严正交涉，美方不得不于9月下旬交出这两人。此两人一个叫楠内友次郎，另一个叫福原林平。
刘坤一的报告中附有这两个日本间谍的口供记录。上海地方官员问福原认识不认识藤岛与高见，福原表示都熟悉。但福原开始也说自己只是普通生意人，不承认是间谍。后来才招供他与楠内受日本间谍头目根津一派遣，准备赴东北侦察。藤岛与高见与其是同伙。
福原与楠内本来准备搭乘法国邮轮去营口，邮轮因故推迟了开航日期，两人便在紧靠外滩的金神父路上一家中档旅社住下。旅馆里的服务生送西点和咖啡进房间时发现他们俩的辫子是假的，还看到了短毛瑟枪，便报告给老板，事情才败露。
浙江按察使司再审藤岛与高见两人。高见终于交代：1893年11月，他到上海,与福原住同一地方。 12月到普陀山。任务是密探中国地形。藤岛来招高见是要一同窥探军情。藤岛交代：大越给我盘费，命我到普陀山招高见一同测绘中国地形，窥探军情。他承认自己确是日本间谍，说“间谍也是敌国忠臣，这有何妨”。
1895年2月23日，浙江巡抚廖寿丰向中央政府报告，藤岛与高见“经查与福原林平同党，余审无内地接应之人，普陀山寺僧并未知情，应免置议。 ”两个日本间谍被押解杭州处决。此前，楠内与福原也在南京被处决。清政府还在天津捕获处死了日本间谍石川伍一，为高升号遇难中国军人报了一仇。
日本方面后来解密的档案显示，楠内与福原都是日本中尉军官，楠内还是日本大本营陆军通讯官。中国学者王振坤在《隐蔽战线不设防的惨痛教训》一文中说，藤岛的真正使命是奉日陆军情报军官根津一之命令，经华北去朝鲜为将要进攻中国东北的日本第一军当向导。高见是根津一从日本国内直接派遣去法雨寺的。高见持有日本冈山国清禅寺海宴和尚的荐书，所以法雨寺准高见坐禅。为了搞好掩护准备，根津一叫藤岛到法雨寺学一些佛门礼节，然后与高见一同北上。
日军从朝鲜侵入中国东北，开始于这一年的9月底。日军在辽东半岛尤其是旅顺市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全市仅36人因被驱赶掩埋尸体而得免于难。根津一带着从上海逃出来的10多名间谍分两路赶往辽东，开展活动，无恶不作。他在旅顺就挥刀砍杀近百名中国人，连妇女儿童都不放过。潜入浙江、上海的这四名日本间谍如果不落网，赶往辽东不知道要杀害多少中国人。
叁 “日本信徒岸吟香”真面目
日本直到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国力才日渐充实，即蓄谋侵略扩张亚洲邻国。 1874年，日本出兵侵略中国台湾，其狼子野心初现端倪。其后经过二十年的准备，终于发动甲午战争。这二十年，日本政府对中国开展疯狂的情报调查活动，许多日本间谍以外交官、商人、文化人等身份进入中国，清政府对此却甚少防范。
普陀山志记载，“光绪十四年（1888年）六月，日本信徒岸吟香将珍藏的康熙《普陀山志》赠送法雨寺住持化闻，弥补了山史资料之残缺”。岸吟香在卷面题:“光绪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即日本明治二十一年八月一日，于上海乐善堂寓楼，邂逅普陀山化闻大和尚，谈论经典甚惬。因知普陀山志，久已失传，即以此书持赠，并志数字。日本岸吟香合十。 ”
这本普陀山志修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其后一百多年普陀山一直未再修志，到化闻那时山上已找不到此书。因此，岸吟香此举应该很受人们欢迎，这件事也一直被视为历史上普陀山与日本友好往来的佳话之一。但近年来相关史料披露，这个“日本信徒岸吟香”是很早就在中国开展间谍活动的日本特务，与前面所提到的根津一是一路货色。
岸吟香，本名岸田吟香。 1872年,岸田担任《东京日日新闻》记者时，与陆军情报部接上关系。 1874年，他随侵华日军来到我国台湾，就以记者名义从事过军事谍报活动。 1881年，日本陆军特务机关玄洋社成立，岸田主动报名参加，成为该社的首批骨干成员。玄洋社派他到中国的汉口、上海两地开设乐善堂，以出售“精锜眼药水”的药房为掩护，大肆从事谍报活动。
岸田特别留意中国地理情况，游历中国各地，详细考察地理形势及风土人情，并写成材料提交日本军事当局，以为未来发动侵华战争时作参考。他广泛接触中国各方人士，也应是由于同一目的。甲午战争结束后，日本政府论功行赏，岸田按功叙勋六等，并赐给瑞宝奖章。
王振坤文中说，岸田最重要的举动就是资助日本的谍报人员，汉口、上海乐善堂是日谍重要巢穴。他以经营商号为掩护，不断接待日本参谋本部派遣来华的军事间谍。甲午战争爆发前半年，根津一就是先到汉口乐善堂，而后调到上海成为藤岛与高见等人的领导。乐善堂里谍影重重。
1894年7月，曾隐藏在汉口乐善堂的日本间谍宗方接到日军大本营命令：调查北洋水师动向，遂化装成中国商人数次潜入威海卫军港区，终于探知舰队起航日期。 8月19日，宗方经上海将此情报发往日本大本营。日本海军据此制订偷袭北洋水师的计划。 1895月2月初，日军又根据间谍情报，从山东半岛荣城登陆，绕到威海卫军港的后面，从岸上与海面夹击北洋水师，使北洋水师陷入绝境，海军提督丁汝昌愤而自杀，舰队覆灭。
王振坤认为，隐蔽战线上不设防是造成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陆海军大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段历史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