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日间谍无孔不入
【报纸名称】侨报
【出版日期】2012.09.29
【版次】第D03版：古今轶闻
【入库时间】20121030
【全文】
1894年8月4日，清政府对日宣战的第四天。在天津，一个背着行李的年轻人刚走出一所宅院不久，就被士兵扣住了。此人是刚刚在天津改装易服潜伏下来的日本间谍石川伍一。
石川伍一是甲午战争开始后，被清政府抓获的第一个日本间谍。这起间谍案震惊朝野，此后清政府才开始重视起这条炮火背后的隐秘战线。然而，此时日本间谍在中国活动已有十几年之久，他们庞大的间谍网已经深入到中国内地最偏远的边塞。
中国士兵天津登船抓日本人 英国人抗议
1894年8月1日夜，已满载乘客的英籍客轮重庆号停泊在天津矿务局码头，等待起锚。午夜时分，天下着雨，码头上突然人声鼎沸，乱作一团。三四十名全副武装的中国士兵，登上重庆号要抓捕日本人。
原来，就在几天前的7月25日，日舰浪速号在丰岛海面击沉了中国运兵船高升号。高升号上搭载的1000多名中国士兵，除了200多人获救外，其余都葬身大海。消息传出，举国震惊。8月1日，中国正式对日宣战，甲午战争由此爆发。
8月1日当天，日本驻天津领事荒川已次、日本驻华武官神尾光臣以及许多日本侨民登上了即将起航的重庆号。没想到，船还没开，一队中国士兵便杀将上去。
士兵们砸开每一间舱房的门，逐一进行搜查，许多日本人被拖出船舱，捆住手脚，扔到栈桥上。直至凌晨5时，日本人被全部放了回去。
天一亮，船长休斯就向英国驻天津总领事宝士德报告了此事。当晚，宝士德紧急约见李鸿章，通报了发生在重庆号上的事。听完事情经过后，李鸿章淡淡地说：“噢，登船的不是军人，他们是一群无赖，为高升号事件所激，听说船上有日本人，便进行了攻击。”李鸿章说，中国方面已经开始展开调查了。宝士德见李鸿章并不怎么重视，便强调说，那些乘客相信在英国国旗下能得到保护，却被中国人拖下船去，中国最好能就此事给予英国一个书面道歉。
不提英国国旗的保护还好，一提这个，李鸿章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几天前，李鸿章正是看重所谓英国国旗的保护，才花钱雇了英国轮船高升号，送中国士兵去朝鲜。考虑到英国国旗的威力，他甚至都没有派中国军舰护航。没想到，日本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把高升号打沉了。而英国政府则希望利用日本与中国的战火，阻挡北边俄国对中国扩张，从而保住自己的在华利益。因此，对于日本人打沉高升号一事，他们并不想深究。
假军官为兄报仇登船 真情报牵出日谍大案
同样是英国轮船，高升号被日本人击沉，死了几百号中国人，英国不闻不问；而“中国士兵”上重庆号抓了几个日本人，英国人却暴跳如雷。送宝士德出门时，李鸿章特意点了他一句：“此事与高升一案不同，高升事件是日本军官侮辱英国国旗，同时有日本统帅在场。此事则仅是一小撮无赖瞒过衙门登船滋事。”
但事发时在场的法国人裴理博并不相信李鸿章的解释，他认为上船滋事的根本不是什么“无赖”，而是正牌的中国军人。而且他还点名道姓地称，为首的军官是高升号上获救清军军官徐仁和。不过经调查，中国官方一一驳斥了裴理博的指控。当晚徐仁和一直都在指挥炮手们进行夜间涨潮时的射击训练。
既然不是徐仁和，那么带队上船的军官到底是谁呢？两年后，这个无头公案还真让清政府给破了。为首男子名叫贾长瑞，果非清军军官。
据贾长瑞供认，他是河北省雄县人，年方21岁。其兄贾长和在北塘练军步队左营充当正兵。1894年7月25日，其兄随部队乘高升号前往朝鲜。不想船在途中被日舰击沉，贾长和命丧大海。贾长瑞前往兵营打听哥哥的下落，等到了北塘营一问，哥哥确实死了，他只好把哥哥留下的鞋帽腰刀取回家。8月1日晚上，贾长瑞走到塘沽，忽然听大街上人声乱嚷说：“有东洋轮船装得许多东洋人来了，里面都是奸细。”贾长瑞报仇心切，穿上哥哥的军服，带着大家上了船。当他们正要把船上的日本人送交官府时，真清兵来了。清兵们一边吆喝着不要胡闹，一边用马棒乱赶，人群一哄而散，贾长瑞也跑回家了。
负责处理此案的津海关道盛宣怀也很同情贾长瑞，但此事既已演变为国际事件，也只好从重处罚。贾长瑞被判重枷枷号一个月，押赴塘沽码头事发现场示众，枷满后永远监禁。
重庆号事件以一个假军官被捕而落幕，但蹊跷的是，当晚士兵竟从日本驻天津领事荒川已次的行李中搜出了一封密函。这封密函牵出了一桩日谍大案。
战争时期潜伏天津 石川伍一被清政府捕获
从荒川行李中搜出的密函上写了什么？现存史料中都语焉不详。但从中国军方的行动推断，这封密函提到的很可能是日本间谍在中国潜伏的人事安排。
7月25日高升号事件发生后，中日两国正式宣战只是时间问题。为了部署日后的间谍潜伏工作，7月28日，日本驻华武官陆军少佐神尾光臣、海军大尉泷川具和召集宗方小太郎、石川伍一、钟崎三郎等骨干间谍在天津密会。
8月1日两国宣战当天，天津守城营奉命加强对在津日人的监控。是日午夜，又发生了重庆号事件，搜出了密函，守城营更提高了警惕。就在此时，守城营千总任裕升的部下发现了已经易服的石川伍一和钟崎三郎。几天前还是一副日本人打扮，一夕之间便梳起了大辫子，这不能不让人生疑。任裕升把此事汇报给上司陈季同。陈季同曾任法国公使馆参赞，深谙洋务。他知道在英租界抓人必会引起英国人的抗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在给上峰的报告中建议，“若能诱出租界，即可以捉拿无碍”。
8月3日，英国公使欧格讷明确向日本代理公使小村表示不希望石川、钟崎二人呆在英租界里。当夜，石川伍一便从英租界紫竹林搬到了天津军械局书办刘棻（又称刘树棻）家中。在刘宅住了一宿，石川伍一又想转移到跟班王大家里。8月4日早上，他刚刚踏出刘棻家门，就被守城营官兵抓住了。此次行动报告中称：“昨晚拿获日本奸细一名，能说英语，亦能说汉语，剃头改装，于昨日小村走后，搬入东门内刘姓……其为奸细无疑。”而与石川伍一同时逃出英租界的钟崎三郎，此时已经逃出山海关，不知所踪了。
李鸿章欲盖弥彰 压力大“丢卒保车”
石川伍一在四川侦察时，不仅被当地少数民族包围，还曾遭到官府的逮捕，但每次他都用自己纯熟的汉语蒙混过关，化险为夷。然而，这次在天津，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石川伍一落网后，先是百般抵赖。他对负责审讯的天津知县李振鹏说，自己是普通日本侨民，领事既已回国，过几天他也打算回日本了。
几个当事人口风都挺紧，但刑具往身上一招呼，就都招供了。石川伍一招认，自己是上一年9月随日本海军武官井上敏夫到天津的，住在紫竹林松昌洋行。他得知刘棻是军械局书办，便由护卫营汪开甲引荐结交刘棻。后来，刘棻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开过一张炮械数目的清单，还把他的亲戚王大推荐给他当差。石川伍一则向刘棻行贿80银元。后来，朝鲜衅起，石川伍一又向刘棻打探情报，刘棻拿了些不着边际的假情报敷衍了事。此外，石川伍一还向在水师营当差的于邦起打探情报，并送了于邦起50银元，但于邦起拒绝提供情报，把钱退了回去。
关于石川伍一案，李鸿章却始终对朝廷遮遮掩掩。8月13日，石川伍一已经落网10天之久，李鸿章还没有向朝廷奏报这起间谍案。率先把此案揭发出来的是史科掌印给事中余联沅。余联沅奏称：“天津拿有倭人奸细，供出拟用炸药轰火药局，并供京城内奸细亦不少。”一天之后，总理衙门致电李鸿章询问有无此事。一看传闻越来越邪乎，李鸿章赶紧复电辟谣说：是逮捕了一名叫石川伍一的日本间谍，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中，确有实据。
李鸿章为什么迟迟不向朝廷奏报侦破了一起间谍大案？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几天后，礼部侍郎志锐的奏折道破天机，原来刘棻的上司——天津军械局总办候补道张士珩是李鸿章的外甥。坊间传言，张士珩和许多北洋大员都与石川伍一一案有瓜葛。朝中清流甚至借此抨击李鸿章为通敌秦桧，建议朝廷另“简知兵之大臣，以统其师”。
这样一来，朝廷更加重视石川伍一案，降旨责成李鸿章彻查此事。8月30日，李鸿章向总理衙门报告了石川伍一案的审理结果：“据（石川伍一）供向在松昌洋行贸易，改装多年。领事行后，租界不能住，因托向从服役之王大，代觅其戚书吏刘姓之屋暂住。立将该书吏刘棻斥革，押交王大归案。饬县再三研讯，均供无传播军情等事……”
然而，朝廷并不相信李鸿章奏章中的说辞。9月1日，光绪皇帝给李鸿章的上谕写道：“著李鸿章督饬严刑审讯，如揪出探听军情等确据，即行正法。”随后又警告李鸿章，有言官已经奏报他隐匿不报的事，警告他不得宽纵奸细。
事实上，石川伍一案揭露出来以后，京津两地关于北洋内部通敌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眼看一味敷衍塞责反而会适得其反，李鸿章赶紧上书朝廷说，石川伍一已经供认自己在中国从事间谍活动的事实，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份供词。不过，在这份供词中，李鸿章把涉案人员的范围尽量缩小，控制在刘棻以下。
9月20日午时，刘棻依律绑赴市曹处决；石川伍一押赴教场，照公法用洋枪击毙。汪开甲永远监禁，曾给石川伍一和汪开甲牵线搭桥，并邀汪开甲刺探军情的戴士元被处决。于邦起等虽未串谋，但没有据实举报，判处监禁5年；石川伍一的跟班王大对于石川的间谍行为并不知情，取保释放。摘编自《北京日报》